离开东北老家二十几年了,每到年关的时候就会想起家乡的杀猪菜,那份热闹,那股异香总是会激起无尽的怀念和留恋。
那时候东北农村每家每户都要养上一两头猪,那是全家人一年的期待和梦想。一方面,全家一年中最大的收益可能来自于卖掉那几头猪的所得;另一方面,年关的时候除去卖掉的还可以留一点自己家过年时享用。在那个缺食少肉的年代,这是一种最朴素也最强烈的期盼。于是,家里面哪怕一点刷锅水都要留给圈养的猪们,孩子们更是心甘情愿地放了学去挖野菜来喂猪。总而言之,那时候的猪比现在养殖场里的猪幸福多了,也金贵多了,绝对不存在虐待、快速催肥以及短寿的问题。或许是油水太少的缘故吧,那时候人很瘦,猪更瘦。一年到头,在全家人的精心饲养下,猪的分量也就一百多斤至多二百斤的样子。
进入腊月,父亲会在某一天将几头猪捆扎上送到集市上卖掉,全家人的心态是矛盾而愉悦的,毕竟养了一年了,对猪还是有感情的。除去卖掉的,父亲会留下一头体型适中的猪。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早上,家里会请来杀猪匠把猪杀掉。心慈的母亲往往会躲在屋里,不忍心看到那血腥的一幕。我们这些小孩子倒不觉得害怕,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。不同于现在大家到超市买肉都挑精瘦的,那时候杀掉的猪全家人最期待的是肥膘要厚,因为肥肉炼出来的猪油(东北人叫荤油)是全家人一年的食用油。杀完猪后,杀猪匠会把手掌立起来在猪肉肥膘最厚处量一下,然后告诉我们这头猪是几指膘(看肥膘有几根指头厚),当然指数越多全家人便越高兴。
猪杀完收拾停当了,父母会让我们把左邻右舍以及亲戚朋友们叫到家里来吃杀猪菜。这是一个家庭的节日,也是一个村子的节日。
母亲会烧上一大锅开水,把猪不同部位的肉切下来一块,会同大骨头一起放进水里,之后放上葱段、姜块、花椒、大料、蒜瓣等佐料,用大火炖起来。随着白色水蒸气的不断升腾,锅里的汤渐渐变成奶白色,浓郁的肉香迅速弥漫开来,无法阻挡地钻入鼻腔,小孩子似乎被施了魔法似的聚集到大锅的旁边,如饥似渴、目光如炬地盯着锅里面翻滚的肉块,催促母亲快点做熟。在另一口锅里,母亲会同时蒸上一大盆猪血,就是把新鲜的猪血加上水并放入葱姜蒜盐等佐料放在锅里蒸。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,炖肉和蒸猪血都做好了,用大盆大碗盛将上来。母亲会手脚麻利地用猪肉再炒几大盘青菜、一盘炒肝、一盘蒸肚、一盘溜肥肠,一会儿功夫一桌子菜呈现在众人面前。就着温热的烧酒,亲朋好友们笑逐颜开,吃上一口肉,真香啊,那种香味真的叫入心入脑;喝上一碗汤,真鲜啊,疯长了一年的馋念都得到满足了;来上一口蒸熟的猪血,软嫩而又富有质感,味道比鸡蛋羹好吃多了。待肉吃净了,母亲还会在肉汤中加入白菜(或者是酸菜)和豆腐,于是又成了一道荤素相宜的美味,食客们充分发挥“宜将剩勇追穷寇”的精神,用其填满肠胃中最后的一点空间。那天晚上,亲友们会在极大的味觉和心理满足中摇摇晃晃地离去,临行前父母还会送上一小块切好的生肉让他们带给家人。
于是,在这场热闹而难忘的杀猪菜盛宴后,我们整个腊月和正月的菜谱中会见到美味的猪肉,那是全家人一年中最快乐,也是最期待的岁月。
到北京后,朋友也相约去过东北菜馆吃杀猪菜,但总觉得味道比记忆中老家的差远了。也难怪,如今的猪都是催肥的,味道已不堪入口,更关键是那份热闹的乡情,那份凝聚了一年的期待都不在了,还怎么能吃出当初的那种味道和感觉呢?